文 /  叶亚平
J9九游会e洞察（ID：chnstonewx）
本文整理自2019年1月-2020年3月任正非的采访实录


编者按
 
有学者说过“我佩服任正非，不是因为他成功，而是因为他清醒。”

其实这种清醒不仅体现在华为的公司治理，也体现在他对基础教育、家庭、生活等方方面面的见解。2019年1月-2020年3月期间，迫于美国对华为公司的打压，任正非罕见地密集接受国内外媒体采访以正视听。其中许多观点，至今读来仍然觉得醍醐灌顶“就它，就它，就它”。

重温这数十万字访谈实录，我们整理了任正非的60条精辟思考，浓缩成9000字以飨读者朋友。
 
01. 我个人性格是窄窄的，所以让我们公司前面的道路也是窄窄的，千万不要做房地产，千万不要做赚钱的东西，我们做世界上最难、最不赚钱的东西——通信，因为人们不愿意做。

02. 我创业的时候并没有钱。我从军队转业，夫妻二人一共拿到3000元左右人民币的复员费。当时深圳要求公司注册资本最低是两万元人民币，我通过筹资的方式获得21000元的资金，注册了这家公司。今天，我个人在华为持有股票占总股票数为1.14%，我知道乔布斯的持股比例是0.58%，说明我的股权数量继续下降应该是合理的，向乔布斯学习。

03. 爱立信CEO曾经问我：“中国这么有限的条件下，你怎么敢迈门槛这么高的产业？”我说：“我不知道这个产业门槛很高，就走进来了，走进来以后，我就退不出去了。两万块钱都花光了，退出去我只有做乞丐了。”所以我们勇敢继续往前走，一步步往前走。

04. 早年创业过程中，我们没有技术，没有背景，也没有资金，我们就是有诚信，帮助别人卖机器，中间得一些佣金，这样发展起来。当我们发展得太好以后，对方就不再给我们货物，怕我们把市场占领了，逼着我们自己做科研。直到2000年的时候（注：任正非当时56岁），我还没有自己的房子居住——因为把所有资金都集中在科研投资上了，只有一个大概30多平方米租来的房子，而且西晒，没有空调。直到2000以后，我才开始买房子。
05. 随着公司规模越来越大，需要起草非常多的文件来规范公司，但我没有起草文件的能力。那时我们认为华为应该可以成为大公司，所以请了IBM、埃森哲……几十个顾问公司来给我们做顾问。顾问费每小时680美元，相当于那时我们员工一个月的工资。但是为了明天，我们必须要向人家学习，要承认人家的价值。IBM对于我们的财务和审计进行咨询时，当时孟晚舟还是一个“小萝卜头”，她做了项目经理，二十多年和IBM等顾问接触下来，把财务做得很好，而且超越顾问的指引，管理水平、标准更高了。现在华为的财务质量水平应该比很多西方公司高得多。现在有一些大顾问公司和我们说“不要一分钱来做顾问行不行”，我们拒绝了，因为还要给他们讲课，还费劲。

06. 在我们公司，我实际是一个傀儡，我在与不在对公司没那么大影响。当年我们向IBM学习管理变革时，IBM顾问跟我讲“管理变革最终就是‘杀’掉你，让你没有权力，你有没有这个决心？”我说我们有。十几年内，IBM数百位专家帮助我们变革，华为今天走成这样，IBM给我们奠定了很重要的组织结构和管理基础。权力到哪里去了？按流程配置了，反而基层干部权力很大。比如，服务员权力大，说“要瓶可乐”，他们就可以拿瓶可乐来；我要瓶可乐，没有流程支撑，只得自己掏钱。所以，我们向西方学习变革中最成功的一条是我虚位了，下面有各种组织，他们都被赋予了不同权力在循环着，谁都会挑起公司发展的担子。

07. 把所有权力都放到流程里，流程才有权力，最高领袖没有权力，只能做规则。因此，改到最后结果，我就成“傀儡”了，我越是“傀儡”，越证明公司改革成功。
08. 做百年老店是非常困难的，最主要的是要去除惰怠。曾经有首长说要总结一下华为公司的机制，我说首长您别总结，前20年华为是积极进步的，这10年是退步的，为什么？就是人们有钱就开始惰怠了，派他去艰苦地方不愿意去，艰苦工作也不愿意干。如何能够祛除惰怠，对我们来说是挑战。所以我们强调自我批判。

09. 我看心声社区一般只看批评，说好话的我就过滤过去。因为我要看到底基层发生了什么情况，管理层做得对不对。发现后再找个人去调查一下是不是存在这样的问题。

10. 在心声社区上，即使骂公司的帖子也不会被封。总说我们好的人，反而是麻痹我们，因为没有内容。心声社区骂我们的内容都是很具体的，我们要对具体去分析。如果没有自我批判精神，我们就不可能活到今天。

11. 我们公司最大的优点就是自我批判，找个员工说他哪里做得好？他一句话都讲不出来，但是让他说自己哪里不行，滔滔不绝。因为管理团队只要讲自己好，就被轰下台；只要讲自己不好，大家都很理解，越讲自己不好的人可能是越优秀的人。只要他知道自己不好，就一定会改，这就是华为的文化——“自我批判”。

12. 我们在内部开放批判，就像罗马广场一样，大辩论、大批判，使得我们公司能够自我纠偏。其实这与美国一样，美国的伟大之处在于它有自我纠偏机制，美国电影情节从来都是设定美国政府输。美国错了会自己纠偏过来，重新走回正确的道路上。

13. 我大量看对我们的批评，包括对我的批评。有些批评得很优秀的人，我让人力资源部去查一查，“他批评得这么好，到底干得好不好？”前三年干得好，批评得也好，说明他是很优秀的人才，能不能破格提拔？我有时候说，大家也不一定听，但是我提议以后，总会影响很多高层领导对他的关注，有些优秀人才会一层层破格成长。

14. 我也用社交媒体，也在网上看东西，多数是看网上对我们的批评意见。哪一点批评，我就转给哪方面的人提醒他们注意，看一看我们的产品是不是在这方面确有问题。大家知道，我们的产品涉及亿万人民，如果在实验室做实验，是不太容易发现某个问题的，大家在使用过程中发现问题的几率很大。有些人发现了问题就放到网上，我们看到就闻过则喜，赶快告诉有关部门，让他们查验是不是需要改进。
15.（记者：华为未来想发展成什么样的企业，或者什么样的方向？）答：除了不让资本进来，其他什么都可以讨论。

16. 资本至上的公司成功的故事非常少，资本是比较贪婪的，如果它有利益就赶快拿走，就失去了对理想的追求。正因为我们是一个私营企业，才会对理想有孜孜不倦的追求。我们从几百人开始就对准一个“城墙口”冲锋，几千人、几万人、十几万人还是对准同一个“城墙口”冲锋，我们每年研发经费的投入已经达到150-200亿美元，未来五年总研发经费会超过1000亿美元。资本是看好一个漂亮的财务报表，我们看好的是未来的产业结构，因此决策体系是不一样的。我们很简单的，为人类进入信息社会而奋斗。

17. 由于我们不是上市公司，对未来的投资是非常舍得的。考核干部有一个指标，“土地肥力”够不够？不仅仅看你割了多少庄稼，还要看明年、后年、十年、二十年以后土地还能不能保持旺盛的肥力。
18. 一位名人说过“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堡垒从外部被加强。” 我们的工作已经成熟，不需要这么多高级干部在机关。我们喊了这么多年精简，但是精简不动。华为可能会像其他西方公司一样，繁荣三十年以后走向衰落。美国这一打压，我们所有人感到了极大的危机，不改革我们的组织，不精简我们的机构，就会没有出路。美国的打压推动了我们内部的团结，加强了内部的奋斗精神，我们可以把多余的干部精简掉。有些“将军”有可能到前线去做“士兵”，而不是做“连长”。

19. 这次打击对我们是一个考验，如果我们在这个烈火中能够“脱胎而出”，我们会更强大。我们也知道哪个员工是最优秀的，他应该快一点晋升；哪些员工是落后的，他们可以离开。这样我们的队伍在三五年后就会更强大、更整齐了，那时候我们可能摆脱了困境，就有大踏步发展的基础。

20.（记者：“狼文化”这种奋斗精神对华为内部来说，究竟有多重要？）答：“狼文化”是外部的编排讽刺我们的，我们自己没有说过。我曾经在一篇文章上讲过狼的特性：第一，狼的嗅觉很敏感，很远的地方有肉，它都会跑过去，这是希望大家向狼学习，对市场机会和技术趋势具有敏锐性；第二，不会是一只狼去抢肉，而是一群狼去抢肉，这就要强调团队精神，不要总是一个人孤军奋斗；第三，狼的奋斗精神是不屈不挠的，抢不到肉还要抢，甚至有时奋不顾身，我们希望团队作风要向它学习。

21. 外籍员工必须在华为工作25年，从基层一层层升上来，才能了解整个公司的结构。有些西方公司CEO像“走马灯”一样换，换几次，这个公司就没有了。因为这个CEO不了解基层实际情况，以为喝喝红酒、谈谈哲学就能领导公司。

22. 我们的价值观传承是建立在治理纲领上的，已经形成了大纲。这个大纲就像企业内部的宪法一样，每层管理者都要宣誓忠于这个治理纲领，才有可能进入一定层级的领导层。那会不会有个别阴谋家串上来呢？没有可能，因为只要他想违背这个纲领，大家就把他挤下去了。我们永远不会把某个人作为神一样看待，而是向共同价值前进，不会违背这个目标。
23. 坚决反对把精力用去补短板，追求完美。人只要发挥自己的优点，做好长板，再拼一块别人的长板，不就是一块“高桶”了吗？为什么要把自己变成完美的人呢？如果一个人缺点很多，就观察在哪方面能重用他一下，如果他不会管人，就派会管人的副职去协助他，派个“赵刚”去做“政委”就行了。

24. 美国这个国家的实力不是土地，是人才。我们向美国学习什么？吸引人才。华为大学有个考试系统，有大量的考试题目，首先要通过考试，才有面试机会。再比如你在世界计算机竞赛拿了金牌，工资可能是通常入职水平的5倍、6倍。每年世界上产生40个金牌获得者，我们今年（2019年）挖了一批进来，薪酬定得比谷歌还高。未来会有非常多优秀人才进华为来。这些人就像“泥鳅”一样，钻活我们的组织，激活我们的队伍。

25.（把钱砸在科研上）错了，就是养了人才。即使走错路了，很多人也能锻炼出能力，在别的领域做出贡献。
26. 华为公司制度性交接班已经完成很多年了。我们的治理章程很清晰地表达了公司将来的迭代更替秩序。迭代更替是有秩序的，不在于我来指定谁做接班人。不要担心华为没有接班人，接班人太多了，唯有孟晚舟不会接班。

27. 轮值机制最主要是保护干部，不能一朝天子一朝臣。比如，他对一个人印象不好，不可能上来就把他换掉，要经过集体讨论，旁边还有两个轮值、四个常董，还有董事会成员、董事长，牵制着干部的使用。所以我们公司不存在大规模高级干部和高级专家流失的问题，继承性非常强，干部稳定性非常强。每个干部都不怕领导，这个领导不喜欢我也没关系，过几个月他就下台了，我用工作结果来证明我是好的。

28. 我在公司实际扮演着一个傀儡角色，并不是强势领导者，强势领导者是常务董事会。我们这个体制是向英国学习的，“王在法下，权在议会中”、“君主立宪、皇权虚设、临朝不临政”，我拥有的是否决权——至今没否决过。可能美国看到我不起什么作用，摧毁我比较容易，结果没想到，我本来以为自己不坚强，事到临头发现我还是挺坚强的人。我认为，妥协是没有出路的，唯有把华为公司做好，真真实实为全世界人民认真服务。

29. 本来我的否决权到2018年就终止了，但是发现英国公决脱欧，一投票就脱了，这么简单。我们也害怕员工将来草率投票形成公司命运大波折，就保留了我的否决权，防止公司在重大决策中完全被民意裹挟而做错事。我们不能让员工一哄而上就把公司改变了。本来我已经退出历史舞台了，为什么现在再干一阵子？因为我发现，危难时期我还挺有作用的，所以就站出来再干几年。

30. 我现在活得很潇洒，公司已经走上正轨，有没有我，公司都会照样发展。在（美国打压）这么紧张的情况下，我都没什么事干，一切都在制度中。这就是向英国和德国学习，以制度文明来管理公司，而不是以人独裁的方式来管理公司。对过去三十年的努力，我是心安的。
31. 华为公司从来就很张扬，在外面张扬舞爪的，包括余承东、徐直军……我们所有领袖天天在外面讲，怎么他们就没网红，就把我盯住了呢？我这个人很羞涩，不善于跟很多陌生人在一起交流沟通，我善于仔细研究我的文件。我太太问过我“你到底爱什么？”我说“我爱文件”。为什么爱文件？我说，文件里面充满了哲学、充满了逻辑，文件写出来、发出去以后，三五年大家都没有看到文件有什么影响，三十年后一看，这个公司队伍走得那么整齐，这就是哲学、逻辑和管理带来的东西。

32. 我这个人演讲主要是在公司内部，几乎每天都在各种团队进行讲话、演讲，因为我更多的是关注公司的内部管理。

33. 我从来没有研究过我们国家的具体社会问题。我主要精力是研究公司内部存在的问题和关注世界相关领域技术，确定我们战略上有哪些错误。我跟自己的家人关系都处理不好，我跟儿女交往太少，跟太太交往也少。她说“你就关心你的公司，不关心家人”，如果我再关心社会，可能我的家人就没有了。

34. 出名对我有意义吗？我是一个想出名的人吗？我应该是一个埋头苦干的人。一旦我获奖以后，就要参加很多社会活动，国家和政府都会给我光荣，光荣多了，那我就没有时间修改文件了。我还是喜欢把华为做好一些，对我才是最大的实际。把光荣的大红花让给别人，有什么不好呢？

35. 我既不懂技术，也不懂管理，也不懂财务。我就提了一桶“浆糊”，把十八万员工粘结在一起，让我们努力冲锋，这个功劳是十八万员工建立的，不是我一个人建立的。有时候国家想给我荣誉，我就觉得很惭愧，事情不是我做的，怎么帽子要戴在我头上？
36. 企业成功管理最重要的是方向，为客户创造价值的方向。世界谦虚的人很多，努力学习的人很多，但不一定能创造财富。因为财富在客户的口袋里，如果你强制性拿过来是犯罪，这叫“抢劫”；你偷偷拿过来也是犯罪，叫“小偷”；客户心甘情愿把财富给你，唯有你给他创造价值，双方等价交换。

37. 华为公司到底走的什么主义，我们也不知道。9万多的员工有公司的股份，我个人的股份最多，也不过1%左右。当然，我们的分配方式不一定适合其他公司，我们是高科技公司，财富在每个人脑袋里，不能都在我的脑袋里，如果把利益都给我，大家都跑光，实际什么都没有了。所以，我们按照大家脑袋里的重量，每人分一点股份，形成我们这种主义，可能就是“不三不四”主义，不知道怎么定义。我们认为这是员工资本主义。

38. 有人问我，三年以后华为会是什么样子？我回答说“可能就破产了”。所以，我们必须要努力与时间赛跑，赶上人类社会的变化。我们感到恐惧的，不是美国对我们的打压，而是恐惧我们跟不上人类社会的发展，满足不了人们的需要。目前我们有一点领先，也可能对我们是有害的，我们的员工可能沾沾自喜而忽略了自己继续努力，也许我们就会被人类社会抛弃了。

39.（记者：特别好奇这种危机意识最初是来自哪里？）答：总是挨打，就觉得有危机了。

40. 华为没有哲学，我个人没有学过哲学，也没有认真读过哲学书。外面流传的哲学是大家随便说的，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我认为，如果说华为公司有哲学，就一点“以客户为中心，为客户创造价值”。所以，秘密就这一条。
41. 中国短时期不会全面达到西方的科技水平。我们也在呼吁，希望国家重视教育，改变过去落后和跟随的状态，希望孩子有些独立思维，也希望能为世界输出技术上的贡献。

42. 这个时代对一个国家来说，中心是要发展教育，而且主要是基础教育，特别是农村的基础教育。没有良好的基础教育，就难有有作为的基础研究。给农村教师多发一点钱，让优秀人才愿意去当教师，优秀的孩子愿意进入师范学校，就如我们老一代革命家毛泽东、粟裕、黄克诚、许光达……都出身于师范学校一样，我们就可以实现“用最优秀的人培养更优秀的人”。但现在不是这样，教师待遇低，孩子们看见知识多也挣不到钱，所以也不怎么想读书。这样就适应不了未来二三十年以后的社会，社会就可能分化。

43. 科学家走到这一步需要大量积累，如果没有从一层层的基础教育抓起，我们国家就不可能在世界上竞争。现在我们是仿制文化，仿制文化是永远追不上这个世界的。现在国家处于高成本时期，部分产业在往越南、泰国转移，它们的工业已经成规模气候了。

44. 只有教师的政治地位、经济待遇提升了，我认为才可能使得教育得到较大的发展。我个人为什么感受很深？我父母是乡村教师，在贵州偏僻的少数民族地区从事乡村教育工作，父母这一辈子做教师的体会对孩子们的教育就一句话“今生今世不准当老师”，如果老师都不让自己的孩子当老师，国家是后继无人的。我亲身经历了他们政治地位低、受人歧视、经济待遇差的窘境，我们自己跟着他们亲身体会了这个苦，所以没有选择当老师。

45. 中国将来和美国竞赛，唯有提高教育，没有其他路。教育手段的商品是另外一个事情。我认为主要还是要重视教师，因为教师被尊重了以后，大家都想做教师。深圳教师得到了尊重，深圳老师挣钱多，253个人竞争一个教师岗位。我们帮助清华附中建设清澜山中学，校长说将来能做到中国第一的学校。华为员工抢着送孩子进去，送不进去找我，我说我管不了你们。

46. 现在有几种教育方式。北欧的教育模型从来没有考试，孩子都快乐成长，发现自己喜欢什么，找到自己的发展方向。北欧国家虽小，但除了爱立信、诺基亚、ABB、挪威石油……外，还有许多大公司。所以他们的教育也是成功的。中国由于国家太大，不知道谁是优秀人才，所以中国通过一级级考试，考试使得孩子们成为呆板的“小鸭子”，创造力被消灭了。偶尔突破云层的少数人，是天才。

47. 我关心教育，不是关心华为，是关心我们国家。我们国家总要崛起，总想繁荣富强，如果不重视教育，就会重返贫穷。
48. 一般这个社会应该是严父慈母，但是我们这个家庭是严母慈父，父亲对孩子很宽容，你想捣乱就捣乱，想看小说就看小说，不愿意学习就不学习。孩子说，“老师说爸爸妈妈签字，就可以不做作业”，我说“拿来，我给你签字”。所以我们给孩子一些宽容，孩子也有一些个性成长。

49. 我们父女之间的关系，既亲密也不亲密。说不亲密的原因，是在女儿很小的时候我就当兵去了，每年有11个月不和孩子在一起，剩下探亲的1个月，我在家的时候他们去上学，放学吃了饭他们要做作业，所以在他们的孩童时代、青年时代，我们的连接不够亲密。第二个时期是创业时代，为了生存而奋斗。我基本每天16个小时在办公室，无法顾及这个家，所以我的三个女儿和我都不亲。从父亲这个角度来说，我觉得亏欠他们。我曾经和他们谈过话，我问：“是爸爸小时候天天和你们一起玩捉猫猫好，还是像今天创造一个平台给你们提供机会好？”他们说“还是创造平台好”，所以他们就谅解了小时候我没有陪他们捉猫猫。

在工作上，我们是一个流程化的公司，更谈不上家庭关系，而且我也不直接管辖孟晚舟的工作，所以我们的交流也不多。将来我退休以后，尽可能去弥补关系。

50. 小女儿很热爱文艺，有人邀请她参加名媛会时，她就跟爸爸妈妈商量说她要出席，当时我的态度是支持。因为如果打击这一次，未来她人生的其他路走不顺时，就会说爸爸妈妈堵了她的路，我们还不如挺身而出支持她，她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人家提出来，要照全家福，我第一个表态坚决支持，发表我们家全家福。我太太还以为我会躲闪，我认为要支持儿女，都对不起儿女了，还不支持她一下？她好好去学习，自己掌握自己的人生命运。

51. 我的童年成长是无忧无虑的，虽然那时候物质比较匮乏，但我们不知道物质丰富是什么样子，没有攀比就没有痛苦。今天我们知道，对于孩子的健康成长而言，心灵比物质更重要；现在孩子们的学习负担太重了，父母对孩子的要求太高了，虽然物质生活条件比我们那时候好很多，但孩子未必快乐。

52. 我们不会谴责儿女不理睬我们，我们那个时候也不理睬自己的父母。所以父母对我们影响到底有多大，很难说。我认为，后天社会的认知、后天的学习影响更大，而不完全是父母的血缘影响大，否则就是“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生儿打地洞”的血统论。


53. 我的个人生活很单调，我太太总是批评我，说“你没有朋友，也没有爱好”，我说“我爱好读书、爱好写文件，最高兴的事情就是改文件”。为什么改文件？每天早上，我7:30吃完饭就到公司上班；8:00-9:00是我精神状态最好的时候，我就来改文件和签发文件；9:00上班到上午也是我精神状态比较好的时候，我就开会，听汇报；到下午，我觉得状态差一点，我就喝一杯咖啡，跟大家座谈，听听大家有什么批评意见；晚上吃完饭以后散步，散步之后洗澡，洗完澡看邮件回邮件；然后上网看新闻，有时玩玩抖音……大约一点，开始睡觉；睡觉之后就起床，有时候晚上还睡不着，就又上上网。

54.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就是形容词，我们也天天说。如果真是这样子，就根本跑不动了。我们还是胸有成竹的，但是说话总是要夸大一点，好像自己真的是很担忧，大家不要听那些形容词。

55. 我这个人从来不吭声，也不与外面打交道，上街喝咖啡，我觉得太不自由了，旁边一定很多人拍照，然后贴到网上去，说“你怎么就那么艰苦朴素，怎么就喝杯咖啡呀？”喝杯咖啡，怎么就说艰苦朴素呢？我吃个饭，也说我艰苦朴素，我不想吃肉，因为肉吃多了，想多吃蔬菜，也会被人发挥说我多么伟大。因此外界的报道不代表我的本质。

56. 差不多有五十多年，我每天晚上都学习到将近一点，我并不是像大家想的不怎么学习。我要去学习，不学习就驾驭不了华为。

57. 我太太跟我结婚很长一段时间，有人问她“你们在家里，谁话多，谁话少？”她就积极发言说她话多，她不认为我话多。为什么我更多的时候是沉默寡言？因为小时候看到父母的磨难，我就一心一意去做数学题、物理题；工作时一心一意研究制度和管理，很少过问社会上的事。

58.（记者：每天早上让您起床的动力是什么？）答：睡不着了，想吃早餐。

59. 为什么我没退休？主要是身体太好了。我曾在美国体检，回到中国又去301医院和协和医院检查，我的心脏及胃都较年轻，心脏和血管没有一个地方有任何一点疤痕。目前我的器官等各方面都很好，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我没有不良生活习惯，不抽烟喝酒、不唱歌跳舞，什么习惯都没有，吃得简单，又听医生的话。现在闲下来，我又没有照顾小孩的习惯，与其闲着，还不如给华为打工，继续干干活。如果没有退休，可以经常来公司喝喝咖啡。在外面太网红，不方便。讲讲玩笑，活跃一下气氛。

60.（记者：如果将来有一天您真的退下来时，您希望别人怎么评价您呢？）答：我希望大家都把我忘了，不要把我记着。你把记我的时间学点科学技术，做点贡献，想我一个糟老头干什么？你就想未来、想世界，年轻人不要给自己增加很多负担。我们公司就不太重视历史，走过的路从来没有记录。文件管理有一个日落法，是向特朗普学习的，特朗普说“每增加一个法律，必须注销两个法律”，那么我们公司变成所有满五年的文件就要日落。文件太多，公司运行速度会很慢。

年轻人要轻装前进，不需要谁记着我，我最大的理想是上街喝咖啡，谁也不认识我。以后我老了，满脸皱纹，戴着帽子、杵个拐杖出去喝咖啡，没人认出来，这就是我最大的幸福，重新看看美丽的祖国。

（编辑/整理：叶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