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彭剑锋  教授，J9九游会董事长，著名管理学家，《华为基本法》起草人之一

来源：J9九游会e洞察（ID：chnstonewx）

企业家是社会财富创造的源动力，是社会经济稳定持续发展的压舱石，在经济转型升级期，更应大力弘扬企业家精神。企业家理应受到社会的尊重，但为什么社会普遍弥漫着一种仇富心态，网络媒体刮起的阵阵污名化、妖魔化民营企业家之风，将民营企业家刮到“原罪”的漩涡当中，使中国许多民营企业家迷茫而焦虑不安，深感得不到应有的社会尊重，也没有成就感和安全感。

究其原因，除了外在的营商环境需要净化与优化，需要创造一个激发企业家创新创业精神，让民营企业家乐于、安心创造财富，为社会提供更多就业岗位和税收的良好社会人文环境外，我认为根本原因还得从企业家自身去找，外求受人尊重不如“反求诸己”，向内求，自身的修为与境界提升了，尊重与安定自来。

一个企业家光有赚钱的天赋和能力还不足以让世人尊重。你要成为一个受人尊重的企业家，还必须在社会伦理道德上有所作为，要成为合格的社会公民。也就是说，企业家光会赚钱、拥有财富还不够，还要有公德和私德。尤其中国企业要从规模成长转向高质量的发展，首先要从生存和发展的底层逻辑和底层的价值观入手去思考企业的转型升级，去思考企业的可持续发展。

那么，这个底层的价值观，就是“德”，正如《周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所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是指上天浩荡，天之自然运动刚强劲健。那与此相适应，君子要像天一样，立意高远、刚毅艰卓、发愤图强、永不停息。也就是说，企业家要做大事业，就必须要立意高远，就必须要持续奋斗，必须要发愤图强，必须要有坚定的意志。所谓“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是指大地厚实和顺，君子的品德应如大地般厚实，才可以容载万物，只有道德高尚者，才可以承担重大责任，并成就大业。

很多老板和企业家虽然身价数亿，但精神赤贫、道德丧失，只顾挣钱，不承担相应的社会责任，那自然会被社会所仇视，自然得不到社会的尊重。尤其是中国经济发展到今天，中国世界级的亿万富翁的人数已居世界首位，但我们可以看到，很多富人财大气粗、暴发户心态、人品低下，公德私德缺失，富而不贵，甚至引起社会普遍的仇富心态。尤其在公德和私德中，公德的缺失更为严重，更会遭到社会的诟病。公德的严重缺失，是中国企业高质量发展和转型升级最大的内在心智障碍。高质量发展时代，是拼人品、拼产品、拼组织的时代，特别需要呼唤中国企业家和中国富人的公德意识。所以，我认为，高质量发展时代的底层逻辑与基础，是“德”的意识与伦理的确立。

那么，什么叫“公德”？什么叫“私德”？

所谓“公德”，就是企业家的行为，具有自觉的社会伦理和法规约束。当追求财富的欲望与社会伦理及法规相冲突时，他会自觉扼制个人欲望，放弃作为而选择社会正义。也就是说，有损客户价值，不该赚的钱绝对不赚，有悖社会道德和伦理的产品与服务不提供，违法违规的生意不做。同时，有了一定财富以后，他不骄奢淫逸，能够平等待人、尊重人，积极投身公益，积德行善、扶贫济困，真正去履行社会责任。

所谓“私德”，就是企业家的行为具有自觉的个人伦理和潜规则约束。当个人伦理与社会伦理及法规相冲突时，会规避社会伦理与法规约束而选择个人价值最大化。如哥们之间讲义气；商业交易之中讲信用、守承诺，说到做到；朋友之间讲情分，为朋友两肋插刀，舍得分钱让利，这些都属于私德的范畴。但这种私德，他的行为约束，更多的是建立在个人伦理与潜规则的基础上，有时会漠视社会基本伦理和法规，善于寻找社会的缺陷，踏着法律的边缘走路，从而实现个人财富最大化。应该说中国很多老板和企业家有私德，比如他们讲诚信、讲义气，说到做到，舍得分钱让利，在中国特殊的营商环境之中往往不缺私德。但中国很多老板和企业家普遍在公德上是欠缺的，这就使得很多老板和企业家“富而不贵、贵而不雅”，有了财富和名声，但得不到社会的认可与尊重。所以，公德缺失是中国许多富人和一些企业家最大的道德伦理缺失。

那么，这种公德缺失体现在哪些方面呢？我认为主要体现在十个方面。

第一，侵犯知识产权，制假贩假，模仿抄袭成风。这使得中国成为全球最大的山寨产品制造国。我们很多互联网平台，就变成了山寨产品的平台。

第二，一些企业为节省成本，生产品质低劣产品，甚至有害于消费者。

比如汉堡王用过期面包去做汉堡；一些企业用旧袜子、旧内衣做毛巾；一些企业用医疗塑料垃圾变身蔬菜袋、变身儿童玩具；一些企业用废弃的散浆替代原浆原料生产黑心纸尿裤；一些企业用废旧钢筋以次充好，使得废旧钢筋成为黑色的产业链，严重威胁建筑安全。

第三，一些老板和企业为了赚钱，毫无底线地生产毒食品不惜损害消费者健康。

如用敌敌畏去养殖海参；很多饲料企业在牛羊饲料中过度地添加瘦肉精；社会上充斥着大量毒害青少年身体的各类辣条；最近曝光的土坑酸菜存在巨大的卫生隐患，严重危害消费者健康。

第四，搞虚假广告，海口承诺，欺骗消费者。像大量的保健品企业把黑手伸向老人，用各类虚假宣传及无资质的保健品，欺骗老年消费者。

第五，众多上市公司造假。

众多上市公司的IPO造假、财务造假、宣传造假、融资造假和业绩造假。上市公司的造假使得投资人很难相信上市公司，这是中国股市很难进行价值投资的根本的原因。

第六，创新作恶。

很多企业利用大数据形成垄断，用算力、算法剥夺消费者选择权，利用科技创新作恶。比如，现在近50款手机的APP窃取消费者的隐私，并储存消费者的隐私；很多高科技企业所谓的智能骚扰电话让用户苦不堪言；互联网金融的小额网贷让人感到要钱更要命。

第七，为赚钱不顾脸面和吃相，制造行业乱象。

像翡翠珠宝行业的卖假乱象；直播的带货乱象，女主播喊老公背后的秘密与主播领域的乱象；网络水军的刷屏，通过水军操纵口碑；200余家软件下载平台形成的平台陷阱。

第八，不少企业赚钱很多，但仍然逃税漏税。商品交易之中行贿，不正当竞争。

第九，很多中介机构，包括会计、审计等中介机构违规、造假。

第十，最近的新冠疫情，很多的新冠检测机构造假。为什么有这么多的检测机构造假？中通兰博医学检测实验室、北京朴石医学检测实验室有限公司、北京精准医学检测实验室等多家知名检测机构公然造假。在这种国难当头的形势下，这些企业竟公然造假。

上述十个方面的表现和案例都是公德和经营底线缺失的最典型的案例。

我们现在很多所谓的优秀企业、很多优秀的互联网平台公司都充斥着假冒伪劣的产品。一些互联网大佬平台收入的主要来源还是害人的游戏，甚至某些互联网企业请一批心理学家去研究人性的弱点，然后进行所谓产品的创新，这种基于人性弱点的产品让人成瘾而不能自已，这种产品本质上无异于制毒而大发其财，这种产品创新显然不是基于客户价值的创新，恰恰是损毁客户价值的创新。而损毁客户价值可能带来企业一时的暴利，但不可能保持企业的持续成功。

我们可以将“公德”作为横轴、“私德”作为纵轴，将企业家的行为分成四类。

第一类，公德、私德兼备的企业家。

第二类，高私德、低公德的企业家。

第三类，高公德、低私德的企业家。

第四类，低私德、低公德的企业家。

那么，按照这个标准来讲，应该说任正非、曹德旺、何享健，这些优秀的企业家应该算是公德、私德兼备的企业家。

而在野蛮中成长起来的许多企业和企业家，我认为可以归为第二类，叫“高私德、低公德”。尤其在社会的转型时期，有很多的制度缺陷和寻租的机会。很多企业家习惯不按牌理出牌，习惯于在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中，寻找稀缺资源，踏着法律的边缘走路。当然，也有专家认为，企业家最大的公德是企业发展，提供就业岗位和纳税，加上中国特殊的营商环境下，企业家公德欠缺是环境使然，没有必要对中国企业家提更高的公德要求。但我认为，中国企业发展到今天，在高质量发展新时代，我们不能再为自己的非公德行为找借口，而应在更高道德层面上内省和内求，才能真正奠定中国企业可持续健康发展的根基。

随着商业环境的规范，社会文明程度的提高，中国企业必须要从规模成长转向高质量成长，从野蛮成长到文明成长。随着营商环境日益透明、规范，企业的赚钱模式变了，赚快钱、赚容易的钱、赚投机的钱、赚钻政策与制度空子的钱的时候已经过去，企业家和老板必须要认识这一点。

时代不同了，赚钱的模式变了，企业家的思维，企业家赚钱的方式必须要变，企业家要实现自我超越。也就是说，企业家在追求个人财富最大化的同时，要承担相应的社会责任，要兼顾相关利益者的价值，承担起相应的社会责任和企业公民责任。

那么，中国的企业家能否从第二类“高公德、低私德”向第一类企业家“高公德、高私德”去转变，我认为一方面要进一步净化和规范营商环境，强化社会的他律约束，进一步弘扬企业家创新创业精神，包容企业家的个性缺陷，尊重企业家的价值创造，保护私人财产神圣而不可侵犯。另一方面，关键在于企业家自觉的道德意识与自律的约束。只有企业家确立起自觉的道德意识，企业家真正建立起自律的约束，企业家在道德层面上自我进化了，才能真正从野蛮过后，自觉自律地在符合社会伦理和法规的轨道上健康成长、持续成长，企业家才能真正既创造伟大的事业，又受人尊重。